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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记 | 让你紧握我的手

(一)

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,白万友的老妈拄着根竹棍,佝偻着背,一步一移,到了村委会楼下。进门就问,能不能跟她办个低保?村干部跟她解释,说她是有低保的,打在白万友卡上了。她说“有是有么,他一分儿都不拿出来,我吃药、买菜都没得钱,你们能不能喊他拿点儿给我啊!”……

大家手里都有事在忙,跟她又紧说说不清。我上前去扶住她,劝说她先回去。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慢慢爬着楼梯。

“为了钱,我跟他两个都闹起仇气了。他一个人这样买那样置,一样都不拿给我……”听说两娘母是分开吃住的,心倏地紧了一下,就想着送她回去,顺便看看她的住处。

一开始,我并没太在意这个老婆婆。每天从大毛滩街上往来村委会,基本上都能见到她,花白头发、皱纹满面、干瘪着嘴、瘦瘦小小,长年戴一个毛线帽子,坐在公路边上这家那家的屋门口,发呆晒太阳。

我们还没说过一句话的时候,我就晓得她是白万友的妈。她的儿子可惜不是“百万有”。分文没得,爱好就是每天起来这里转转那里走走,五十出头了还单着。没有读过两天书,没有出门打过工的白万友,据说从前摆过一阵修鞋摊摊儿,后来不景气也没干了,日子过得捉襟见肘。2016年,他家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,村里还考虑了两个低保,争取了公益岗,让白万友当了保洁员,主要负责大毛滩集镇卫生清扫。

我对白万友的印象并不太好。因为他像个癞疙宝一样,跺一下、跳一下,经常街头街尾垃圾堆成山,也不见踪影。要支书打电话,才能见他骑着三轮车慢吞吞的出现。有时打电话还找不着人。

这个白万友,不但懒,还没有孝道。我对他的印象更不好了。

一路摆着龙门阵,她说起话来条理清晰。问她龄高。她说吃九十岁的饭了。吓我一跳。除了走路稍慢点,她身不颤手不抖,一个人上下完全没问题。

她家并不在街面上。就在村委会侧边不远,沿小路下坡,再右转横行几步,就到她住的地方。这间街背后挨江边的一座歪歪倒倒的土墙房,是供销社遗留下来的。打开房门,左边角落里有一张挂着蚊帐的黑不溜秋的小床,一地锅碗瓢盆又脏又乱。她就在右边角落里,每天自己劈柴烧火做饭吃。白万友则住在坎上的小平房里,且不闻不问,长期不在。在她心中,他的儿子远不如一只成天依偎身旁,围着她蹿上跳下的猫听话。

一家就两个人,还分开来过,这是什么日子?我心里发酸,决定不时去看看她。随后,我有空就带水果去,偶尔带点煮好的回锅肉去。

后来了解到,老婆婆年轻时因丈夫过世,迫于生计,带着儿子改嫁到别的村生活过,后又无果辗转回大毛村,颠簸流离中,孩子学也没上,村里地也没分着。多年来,白万友对母亲怨言颇深。

不管怎样,老人始终是老人。除了打电话,只要一碰到白万友,我就告诫他要照顾好母亲,每月拿点零花钱给她。他答倒是答应得好听。

照理说,好手好脚,生活在地处江边的田坝小组,应该好找出路。但几十年来,白万友的家就只是20平米左右的一间没有柱墩的水泥平房。都说“扶贫先扶志”,扶白万友起来有点难,我认为他穷的主要原因就是懒,还有就是没文化。

“在扶贫的路上,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,丢下一个贫困群众。”对于白万友,需要的是扶志扶智“双推进”。扶智有点晚了,现目前的首要问题是安居,先安居才能乐业。

位于团结河与金沙江交汇处滩涂地带的团结乡大毛村,山高坡陡、沟壑纵横、生态敏感脆弱、产业发展单一,是典型的深度贫困山区村。自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,易地搬迁“挪穷窝”这个古今中外从未有过的利民政策惠及山乡,让“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”的大毛村贫困群众看到了希望。2019年,全村锁定易迁102户465人。为解决住房困难,助力他脱贫致富奔小康,经过相关程序,白万友家也被列入易地扶贫搬迁户,在位于永善县城西北部的红光安置点有了一套两人户的房子。万事俱备,只待搬出一片新天地。

(二)

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。白万友的老妈拄着根竹棍,佝偻着背,一步一移,到了村委会为民服务大厅。问她有啥事?她说也没得啥事,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,喊我搬去县城我是不会去的,我老都老了,走不起了,就想在大毛滩……此时是2019年12月15日,农历冬月二十,白万友已经跟随团结乡第二批易迁大部队,搬到红光新区一个多月了。

我心头咯噔一下,原来这还真是个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老顽固。难怪前两天刘副支书说:“督导员,这个老的怕只有你才吃得住喽。随你咋个说她都不搬。”正想哪天去找她好好摆谈下,她就又找上门了。

我也没把握她会不会听我的。虽然近些天来,她只要在路边看到我,老远就笑成一朵菊花。

一段时间以来,易地扶贫搬迁都是脱贫攻坚的重中之重。这一战,没有任何退路,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。自10月以来,团结乡党委在县委的统一部署下作好规划安排后,驻村干部,村“两委”干部及帮扶干部多次进组入户,开展搬迁动员宣传。通过大家的不懈努力,整合多方力量,搬迁已经全面收尾。白万友的老妈一不小心,成了村里唯一还在住危房的老人。

现在我打算试试,争取把她欢欢喜喜送进城。但说了半天,都只得到一句“反正我是不会去呢!”

不急,还是偶尔去看她。

她的小屋实在太糟糕。我帮她把所需东西搬到白万友之前的小平房,让她上去住,好歹安全些。并买了电磁炉、锅儿一套给她送去。一间窄窄的厨房,好久没人烟,油腻且灰。我一边烧水洗碗擦抹收拾,一边和她闲谈,教她如何使用电器。她耳朵稍背,我们两个正宗是东拉西扯,牛头不对马嘴。啥子都好说,就是一说到要搬走就摆手甩脑壳。

我也脸皮厚点,见一次说一次。

另一边,在红光新区的工作组也没闲着,打通了白万友的思想,他也还是愿意母亲搬上去和他一起生活,还把床都提前铺好了。         

(三)

一晃就到了腊月,家家户户杀猪宰羊,年味越来越浓。二十一这天,我们商量了,趁白万友回村吃刨汤的机会,请挂联单位县人武部派车一张送他回来,吃完饭就把老的接上去。

中午见她在路边,我又赶紧挨过去。她“不去”的态度依然坚决。

心头焦得很。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老人接走,不能再拖了。“危房不住人,住人不危房”,“一户一宅”,白万友的小平房近些天是必须拆除的。下午饭也吃得没啥滋味,丢下碗,我就喊了白万友,去屋头找她老妈。

一进门先指点下房里没得柱墩不安全,再逗下猫儿,然后切入正题。有时不知她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清,我说我的,她在她说的,我不得不重三遍四,大声地说。我说请她马上就走,她说明年子才去。我说请她先上去看看再说,她说病得很走不起。我说上去了医院就在旁边看病很近,她说村上卫生室几步路就到。我威吓她不走的话明天就挖房子,她说国家好得很不会让她住露天坝坝……

“我一句话就说完了,就是不去。”

都快没辙了。

我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摩挲着。“我可能开了年就要回单位了,你老人家了我个心愿,带我去你的新家坐一下看一下要得不,你老人家过了几十年苦日子,上去感受一下好不好?我每晚想到你一个儿在这,瞌睡都睡不着。”喉咙突然有点哽咽。

……

将近一个小时,说好了又反悔说好了又反悔,都怕有五次。天快黑尽时终于等来一声“要得!”我如获至宝,飞快跑上公路,叫他们赶紧把车开过来,把老人家扶上去。

老婆婆最终能答应搬家,跟白万友的态度转变也有很大关系。他一直在旁边补跺跺句,催促母亲快点收拾东西好走。对他的坏印象减了几分。

我理解老婆婆不舍得离开故土亲朋,不愿意走出村子去尝试新生活的心情,她这一辈子都只到过离村六公里左右的桧溪镇,县城都从来没到过。

怕老婆婆不晕车,比平时速度慢一点,用时个把钟头,顺利到达灯火辉煌的红光新区。

嘿,白万友把家收拾得干净整齐,老人的床也铺得漂漂亮亮,他自己睡一小间一张小床。对他的坏印象再减几分。

老的坐下环视了一遍新家后,一脸的欣慰。问她满意不?她只是嘿嘿嘿的笑。

白万友烧来热水,我帮她洗了脸洗了脚再走,等她安稳地睡个好觉。

第二天早上,我们又去跟老人家买了一身穿的,再买点吃的,还有一应洗漱用品去看她。敲开门时,她正在扫地,宁静安详。白万友去社区开会去了。

把门上贴上对联,在客厅正中墙上贴个大大的“福”字。我们一起照张喜庆的相。

准备走的时候,她拉我坐下,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。“孃孃啊,你硬是下细(用心)得很,二天你走了,我怕不习惯啊!过了年你下来一定要来看我嘎!”要得要得。

年后我信守诺言去看她。推开房门,两娘母正在吃着热乎乎的午饭。四菜一汤,一碗腊肉的香味直冲鼻子。哇,比我们还吃得好!

白万友好像长胖了点。老婆婆红光满面,笑呵呵喊我们快坐下吃饭。这美好的画面正遂我愿。大毛村顺利完成了搬迁指标,为全村脱贫攻坚工作画下了一个完美的“句号”。

扶贫也是扶己,在农村工作和生活是一场修行。平时木讷少言的我,为了推进工作,不得不在各种会议、入户走访时说太多的话;曾多么漠然一切的我,学会了把别人的冷暖放在心上。我庆幸,亲身参与了脱贫攻坚这件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伟业。

您紧握的手,温暖了我!往后余生,感恩工作,感动生活。(张一枚)